问答题 1.川端康成《雪国》节选
   “啊!”
   驹子尖叫一声,用手掩住了两只眼睛。岛村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凝望着。
   岛村什么时候才知道掉落下来的女人就是叶子呢?
   实际上,人们“啊”地一声倒抽一口冷气和驹子“啊”地一声惊叫,都是在同一瞬间发生的。叶子的腿肚子在地上痉挛,似乎也是在这同一刹那。
   驹子的惊叫声传遍了岛村全身。叶子的腿肚子在抽搐。与此同时,岛村的脚尖也冰凉得痉挛起来。一种无以名状的痛苦和悲哀向他袭来,使得他的心房激烈地跳动着。
   叶子的痉挛轻微得几乎看不出来,而且很快就停止了。
   在叶子痉挛之前,岛村首先看见的是她的脸和她的红色箭翎花纹布和服。叶子是仰脸掉落下来的。衣服的下摆掀到一只膝头上。落到地面时,只有腿肚子痉挛,整个人仍然处在昏迷状态。不知为什么,岛村总觉得叶子并没有死。她内在的生命在变形,变成另一种东西。
   叶子落下来的二楼临时看台上,斜着掉下来两三根架子上的木头,打在叶子的脸上,燃烧起来。叶子紧闭着那双迷人的美丽眼睛,突出下巴颏儿,伸长了脖颈。火光在她那张惨白的脸上摇曳着。
   岛村忽然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到这个温泉浴场同驹子相会、在火车上山野的灯火映在叶子脸上时的情景,心房又扑扑地跳动起来。仿佛在这一瞬间,火光也照亮了他同驹子共同度过的_岁月。这当中也充满一种说不出的苦痛和悲哀。
   驹子从岛村身旁飞奔出来。这与她捂住眼睛惊叫差不多在同一瞬间。也正是人们“啊”地一声倒抽一口冷气的时候。
   驹子拖着艺妓那长长的衣服下摆,在被水冲过的瓦砾堆上,踉踉跄跄地走过去,把叶子抱回来。叶子露出拼命挣扎的神情,耷拉着她那临终时呆滞的脸。驹子仿佛抱着自己的牺牲和罪孽一样。
   人群的喧嚣声渐渐消失,他们蜂拥上来,包围住驹子她们两人。
   “让开,请让开!”
   岛村听见了驹子的喊声。
   “这孩子疯了,她疯了!”
   驹子发出疯狂的叫喊,岛村企图靠近她,不料被一群汉子连推带搡地撞到一边去。这些汉子是想从驹子手里接过叶子抱走。待岛村站稳了脚跟,抬头望去,银河好像哗啦一声,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。
   (叶渭渠译,节选自《雪国·古都》,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,1996年版)
【正确答案】分析提示:
   《雪国》讲述的是坐食祖产的东京舞评家岛村前后三次来到雪国,与艺妓驹子厮混,同时又为美得凄冷悲戚的叶子所吸引的故事。
   本文选取的是整部小说的终章。小说以叶子镜中模糊虚幻的形象形成了一个朦胧迷离的开端,又以叶子在一场火灾中突如其来地丧生结束,为叶子找到一个绝好的归宿,对叶子的美作出了最佳的解释,完整地展示了川端的虚无主义思想。岛村的虚无思想在这一刻找到一个最好的寄托点:银河。那人生徒劳的虚无主义与那明亮澄澈似乎要“哗”地一声倾泻下来的银河绝妙地契合到了一起。火灾本是悲惨的,而岛村却如同置身事外一般。驹子先赞叹银河的美,岛村也跟着叹了一声,“仿佛自己的身体悠然地飘上了银河”,岛村的主观感觉找到了发挥的空间。吸引岛村的是“银河那无底的深邃”,那恰恰代表了无尽的虚无吧。火苗又蹿起来了,岛村却觉得“眸子里映满了银河”,驹子的容颜也“仿佛映在银河上”。银河“澄澈明亮”,而驹子的脸却似“一副旧面具”,此刻,驹子与银河融合在了一起。银河是缥缈的,无垠的,而驹子是现实的,短暂的。银河在岛村头上仿佛要拥抱这个世界,而驹子却在岛村身边说着无奈的话,感受着苦楚的痛。在火势不断蔓延的当口,岛村渐渐疏离了驹子,而却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了银河。两人都意识到了银河的明澈,而岛村则深深地地沉浸在银河那无以言说的美中,他感受着、体会着、飘浮着、飞翔着,银河无尽地向下倾泻着,一点一点地将冷冽的虚无倾泻到岛村的心底。岛村被一种无名的力量托着,飘浮在银河中,已不在这实在的人间了。就在这时,一个女人掉落下来,掉落在火苗中间,是叶子。没有恐惧,没有哀伤,岛村的心中,“那是非现实世界的幻影”。生命由于失去而自由了,“生与死仿佛都停歇了”。岛村既置身火灾之外,又沉浸在火光之中,他在欣赏着这生与死的替转,在体味着生命的超脱,美丽的升华。“叶子并没有死,她内在的生命在变形”,有限的生命与无限的永恒结合在一处,叶子的美因死亡而被推向了顶峰,达到了极致。那亦悲亦美,既美且悲的情韵渗透在文尾的每一脉经络里,渗透进读者的每一个毛孔里。叶子由浊世中的俗体凡胎,羽化为仙界中不为人世哀伤所扰的天女。叶子来也神秘,去也神秘,她的神秘在那一刻得到了永远的定格。那映在叶子脸上的火光,令岛村忆起了初见叶子的情景,照彻了“他同驹子共同度过的岁月”。人生无常,美亦徒劳,毁灭即是永恒。火光中,岛村那东方式的虚无得到明确的验证。
   这是一段将现实、感觉、幻觉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绝妙描写。所有的一切,几乎都是岛村的主观感受。文末将整篇小说中岛村的精神感觉推到了一个最高境界:即地上的大火,天上的银河,和火中坠身的美丽的叶子,如梦如幻,如诗如歌。其内容与形式的统一,达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。正如陶力所说:“虚无思想的那种朦胧、神秘、稍纵即逝的物质,在西方现代派创作手段与日本古典文学传统风格的有机结合中,在作家匠心独具的行文运笔中,得到了充分而形象的体现。”作者用雪的纯洁幽冷,火的扑朔迷离,银河的壮美明丽,构成了一个凄美无比的情境,也透射出了岛村眼中虚无即是解脱的真谛。叶子死去了,而岛村“抬头望去,银河好像哗啦一声,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。”这正印证了岛村的也即川端的思想:死是美的最高表现。这也体现出日本文学那“哀而不怨”的传统。正如作者本人所说:“这不等于西方所说的虚无主义,我觉得两者的根本精神是不同的。”《雪国》的虚无是受佛典影响的,禅宗的虚无。岛村带着旁观者的漠然观望着这惨淡的人生,憧憬着超脱的东方式的虚无主义,是川端的虚无思想的代言人。
【答案解析】